夜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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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只是想活下去,却成了奢望

如果生命进入了倒计时,你会怎么做?


【1】

化疗结束后,微微和母亲离开北京,回到老家。她跟母亲说,想吃西红柿鸡蛋打卤面,母亲放下东西,就赶紧钻进厨房忙碌起来。

微微悄悄打开防盗门,走出门后,静静地关上,然后她爬楼梯到六楼。

她家住的是老式家属楼,一共就六层,她顺着墙上的铁梯子,钻过那个小小的天台口,来到了楼顶。

天台上散发着防水沥青的刺鼻味道,一个个太阳能热水器的金属管反射着太阳的光,晃地微微眼眶发酸。

她今年十七岁,六岁时就被诊断出患有神经母细胞瘤,这是她第二次复发。

这次化疗结束后,她可以继续选择放疗,但意义已经不大,因为癌细胞已扩散至全身,而且也产生了抗体。

微微的父母考虑了很久,才决定放弃,既然这病已经到了医学无法解决的地步,他们只希望女儿生命的最后一程,是在她更熟悉,更自在地方走完。

微微就快过17岁生日了,但她等不到生日了,真的很难受。

疾病把她的身体消耗殆尽,同时带走了她的全部希望。她也不想再成为父母的负担,这些年花在她身上的钱已经无法计算,更多的是一种精力的消耗。

母亲虽然总是对她笑呵呵地讲着各种有趣的事,但微微知道母亲常常为她掉眼泪,日夜为她的病担忧,连一个好觉都没睡过。而父亲虽然也像其他人一样每天正常地工作着,其实一直在为她的医药费拼命加班,连和朋友一起去喝喝酒聊聊天的时间都没有。

所有的这些,微微都知道。

她叹了口气,平静地走到天台边,双手撑在天台的石栏边,往下看去。

微风吹着她的脸,阳光暖着她的后背,她觉得自己渺小的就像一片没有分量的羽毛,来这世间飘摇一番,终于还是要归入尘土。

西红柿鸡蛋的香味,从四楼窗口飘了上来,那是母亲为她做饭的味道;住在三楼的小孩,刚被爷爷从学校接回家,正叽叽喳喳说着什么;楼边的小道上,收废品的大哥正蹬着三轮车经过;还有刚下班回来的叔叔和阿姨……

微微想,如果她就这么跳下去,除了母亲刚做出的那碗面会没人吃,似乎所有人的生活都会按照原有的轨迹继续向前,不会受到丝毫的影响,她的确就是一片无足轻重的羽毛。

但是,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一叠烂糟的石棉瓦上。

在石棉瓦的下面,似乎有些小东西在蠕动着。

那叠石棉瓦长期堆在小区围墙底下,风吹雨打的早就呕坏了,也没人清理。

微微平时也没注意过,此时站得高,才发现了那个阴暗的角落。

她沿着天台边,往石棉瓦的方向走,想看看那蠕动的小东西到底是什么。

她看清楚了,那是一窝小奶猫。

 

 

【2】

小奶猫正处在蹒跚学步的阶段,颤颤巍巍的撑着小爪子,在石棉瓦周围攀爬。

它们精力旺盛,也脆弱不堪。

别说给它们一场癌症了,就是一块巴掌大的石棉瓦砸下来,恐怕都能要了它们的命。

这么一想,微微竟产生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,甚至有点同情它们。

她专注地看着楼下的小奶猫,跳下天台的念头,也暂时被抛到了脑后。

正在这时,楼下忽然传来了小奶猫尖锐的叫声,即使在六楼顶,都能清楚地听见。

她恍惚回过神来,只见其中一只奶猫被一块断裂的石棉瓦压住了身体,正痛苦地叫着。

石棉瓦旁边,猫妈妈正焦虑而紧张地围着那只被困的小猫喵喵叫。

微微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,只见猫妈妈叼住了小猫的后脖颈,开始用力往外拽,但石棉瓦松动后却又把小猫压得更紧。

猫妈妈焦躁的喵叫几乎变成了无助的哭叫,她不停地围着小猫转圈,或叼住小猫后脖颈往外拽,或不时舔一舔小猫的额头,可是无论她如何努力,她的孩子都无法被解救出来,无论她如何安慰,小猫的痛苦也都不减轻分毫……

微微顾不得多想,快速离开了天台边,朝着楼下跑去。

常年生病,让微微的体质变得很弱,从天台跑下来,刚下了三层楼,就已经腿脚发软,走不动了,她伏在楼梯扶手上大口地喘气。

但想到那随时会坍塌得更严重的石棉瓦,想到那可怜无助的猫妈妈,微微咬着牙,继续往楼下走去。

她终于来到了那石棉瓦附近,猫妈妈看到她后,起先是紧张地发出了嘶嘶的警告声。

微微便对她说:“你别害怕,我来救你孩子的。”猫妈妈果然不再嘶吼她,只是依然在焦虑地喵叫。

微微掀开了石棉板,本想亲自把奶猫拿出来,但猫妈妈已经抢在她前面叼住了小猫的后脖子拉拽出来,然后紧张地护在自己怀里,不停舔着小猫,仿佛在安慰着宝宝。

微微观察了一会儿,发现小猫似乎没有大碍,因为它很快就开始去找猫妈妈喝奶了,被压住的后腿看起来也可以正常活动。

微微松了口气,本想再多看一会儿这些毛茸茸的小东西,但猫妈妈却紧张的把小猫一只一只地叼进了自己简陋的窝里,显然很害怕微微这个陌生人。

微微慢慢从墙边退了出来,抬头看向六楼天台,迟疑着想着,还要不要去天台呢……

这时,母亲的身影出现在她家四楼阳台上,“微微,你在那干什么呢?面做好了,快回来吃吧。”

“嗯,就来啦。”微微看出母亲在担心她,匆匆回头看了一眼那几片石棉瓦,朝楼上走去。

 

 

【3】

这天之后,微微没有再走上过天台。

她没有太多力气,病痛折磨着她,让她连爬上天台都不想了。

接下来的一个月,微微开始不断地发烧,这次的原发病灶是在头部,她疼得整夜睡不着觉,止疼药也越来越不管用。

母亲心疼地给她按摩额头,按摩手臂和双腿,想让她尽量舒服点,可母亲做的越多,微微心里的愧疚也就越多。

她甚至会因为愧疚和自己身体的疼痛,而对父母亲发脾气,过后又会陷入更深的痛苦和自责之中。她怨恨自己,也怨恨上天。

而在和死神的这场拉锯战中,唯一能让微微内心感到平静的,就是每天站在窗户口,看石棉瓦下面的那一窝小橘猫。

微微时常想,如果那天她没有帮忙,那只小奶猫会不会死?

也时常想,没准儿哪天遇见个熊孩子,或者讨厌动物的人,这些小家伙就要倒霉了。

它们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里苟活,脆弱的不堪一击,能活到哪一天都不一定。

可是猫妈妈依然每天去为孩子觅食,那些食物脏兮兮的,有的甚至不太新鲜,但她总要找到一些食物喂养她的孩子。

微微能想象猫妈妈在小区的各个垃圾桶旁边搜寻食物的情形,她也能想象猫妈妈每次脚步匆匆回来时,是何种的焦急担忧。

每当这时候,她的眼前总是浮现出自己母亲的样子。

微微也想过去给它们一些食物,有一次她甚至都准备好了一碗的碎牛肉和一碗清水,最后却统统倒掉了。

她能喂养它们多久?一个月?还是两个月?既然没办法永远帮助这些小家伙,她宁可不要给它们希望,再把它们抛弃。

就像她自己所经历的一切。

 

 

【4】

其实第一次检查出来这个病,是在微微六岁的时候,那时她年龄小,以为自己只是得了一场顽固的高烧,而且医院里也有很多和她一样的小朋友。

因为她不明白死亡意味着什么,当然也没人告诉她癌症的可怕,所以她依然可以乐观又懂事地看动画片、玩积木和画画,只是一切都必须在狭小的病床上进行,有点憋屈。

微微七岁那一整年都是这样在病房里度过的,她也问过母亲什么时候可以去上学,她也想念曾经幼儿园里的小伙伴。

母亲说只要微微听医生和护士的话,很快就可以回家了,于是小微微吃药和输液都不会哭闹,就算胳膊上的滞留输液器让她胳膊都青紫了,即使化疗让她的头发掉光,她也都忍受着。

母亲总是在走廊里,悄悄的抹眼泪,给微微爸爸打电话说:“微微比我坚强。”

微微住院期间,爸爸并不能总是来陪床,因为得去挣钱。

就这样,过了一年,终于控制住了癌细胞,微微可以去做手术了。

父亲帮她联系了北京的一家医院,主刀大夫是这方面的专家,小微微被打了麻药送进手术室。

手术做了整整八个小时,从她的左肾取下来三个鸡蛋大小的瘤子,手术十分成功,病灶已经切除干净,更可喜的是,肿瘤化验结果是已经转为良性。

这就意味着,几乎不可能再复发了。

那一刻,就像是一家人重获新生,微微的父母也不知道给大夫说了多少个谢谢。

微微的身体恢复后,几乎和正常的孩子没有差别,只是平时的饮食起居要注意,不吃刺激的食物,也要多注意休息。

八岁那年的九月一号,微微终于如愿去上小学了,因为化疗而脱掉的头发也慢慢长长,她终于可以像其他小姑娘一样用好看的皮筋扎个小辫子了。

可谁能想到,那万分之一的可能,还是让她遇到了。

三年后,微微的病情复发,这次的原发病灶依然是肾脏,微微不得不办理了退学……

这一次复发之后,父母和她顽强地抵抗病魔,好不容易控制住了病情,谁能想到,它又一次复发了?

这几年,她在不断的休学和请假中度过,羡慕着同龄人的快乐,也恨透了命运的无常,更讨厌了这种给她希望,又把她推向更深的黑暗之中的感觉。

 

 

【5】

这天早上,微微昏沉沉醒来,母亲扶她去上了厕所,回来后她就像往常一样坐在窗边,看着楼下的小猫。

四只小橘猫已经长大了一些,它们走路更稳了,会在石棉瓦附近互相打闹玩耍,但显然还不敢跑太远,微微看了一会儿,发现没有看见猫妈妈,就猜想她可能去觅食了。

到了傍晚,微微听到小猫在尖叫,心一惊,以为又有小猫被石棉瓦压住了,赶紧走到窗边,却发现它们都好好的,只是在窝附近尖叫。

猫妈妈好像还没回来。

微微看了一会儿,重新退回到屋子里,心想也许这次猫妈妈去了远一点的地方觅食,可能很快就会回来了。

但这一晚微微睡得很不安稳,第二天一早,她一睁眼就赶紧去看那些小猫,依然没有看到猫妈妈。

那几只小猫看起来已经很饿,它们似乎也没有独自出去觅食的觉悟,而是起来玩一小会儿,就没精打采地团在墙边睡觉,仿佛这样就能等来它们的妈妈。

这一整天,微微都时不时就想起楼下的小猫,然后去看看猫妈妈回来了没有。

但是一直没有看到猫妈妈的身影。

微微想,也许猫妈妈走了吧,毕竟在猫咪的习性里,母猫和小猫总会有分开的一天。

傍晚时,起了风,微微看着墙角那些石棉板,已经被吹得东倒西歪,砰砰作响。

她的心也跟着砰砰猛跳,一个从来没有过的念头出现在她的脑中。

她换了鞋子,就打算出门,母亲从厨房里走出来,问她干什么去。

“妈,楼下有四只小奶猫,我想把它们抱回来。”

母亲愣了一下,过了几秒,对她说:“你等一下,妈去拿个装它们的篮子,跟你一块去。”

微微没想到母亲这么痛快地答应。

她小时候很喜欢小猫小狗,父母本打算给她养一只小狗陪她长大。

但后来她生病了,一来父母和她都没有精力再去照顾一只小狗,二来母亲也不愿意她接触动物,主要是担心她的抵抗力差,小动物身上的细菌会影响她的健康,所以饲养宠物的事情就没人再提起过。

母亲回到厨房,先去关了灶火,然后拿出一个大号的菜篮,又给微微披了件外套,母女俩便挽着手,走出楼道,迎着大作的狂风,来到了墙根堆石棉瓦的地方。

还好四只小奶猫都缩在角落里,没有受伤,也没有跑丢。

微微和母亲把四只小猫一只一只轻轻拿起来,放进篮子里。

此时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,母亲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,撑在微微的头顶上方,微微则紧紧把那沉甸甸的菜篮子抱在怀里,四只毛茸茸的小橘猫兴奋而紧张地喵叫着。

这一刻,微微觉得心里长久以来空着的那一块,瞬间被一种柔软的感情填得满满的,她既不怕这狂风和暴雨,也不怕那死神和病魔了。

当天晚上,微微和母亲给小家伙们喂了清水,还有一些烂乎乎的肉糜,小家伙们看起来状态很好。

微微的父亲下班回来后,看见四只小毛绒,有点惊讶,也有不少担忧,但微微母亲对他说:“明天你带小猫去医院检查一下,看看要不要打疫苗什么的,以后我们仔细照顾着,没事的。”

父亲终于宽容地点了点头,“正好我明天休息,上午就去办。”

微微的目光从小奶猫身上离开,她抬起头来,笑着说:“谢谢爸爸。”

看着很久都没有这么开心笑过的女儿,微微的父亲也不禁红了眼眶。

 

 

【6】

从这天起,微微和母亲开始一起照顾四只小家伙。

它们健康活泼,给这个有点沉闷的家里一下子增添了许多欢乐。

有一天母亲在给小家伙倒猫粮的时候,忍不住说:“以前你姥姥家也养过猫,不记得这么能吃呀!”

微微笑着告诉妈妈:“妈,你没听过么,十个橘猫九个胖,还有一只特别胖。听说橘色的猫很能吃的,姥姥家的大白猫跟它们可不能比。”

家里有了四只小猫咪,微微的心情好了许多,但病情也在悄悄的恶化。

一个月后,当四只小橘猫已经个个长得浑圆,在家里上窜下跳的时候,微微的体重已经降到了70斤,而且腹部积水严重,她知道这是癌症末期的症状。

她很难下床了,头疼日夜折磨着她,晚上疼得睡不着时,就只能咬着被子坚持,她不想哭,也不想喊,父母劳累了一天,需要好好休息,不能再让他们为自己揪心了。

好在那几只小家伙总是陪着她,毛茸茸的依偎在她的怀里,有时候也会调皮地拽她的头发玩,无形中帮她转移了一些注意力。

微微最喜欢的一只叫小胖,是她曾经从石棉瓦下面解救出来的那只,因为小家伙有一只爪子是白色的,所以微微当时就记住了他。

小胖是只没心没肺的小公猫,平时也最爱粘着她。另外三只,两只是母猫,一只是公猫,分别叫团团、圆圆和小满。

四个小家伙饿了便吃,困了便睡,醒了就玩,不在意什么过去,也不害怕什么未来。

微微从这些鲜活的小生命身上,终于渐渐产生了一种向死而生的勇敢。

意外和明天,的确不知道哪个先来,而生命越是脆弱,就越显珍贵,越是无常,就越要敬畏。

-

那是一个下着雨的清晨,微微感觉手背上有麻麻痒痒的感觉,她笑了笑,用力睁开眼睛,果然是小胖在用它那带着小倒刺的舌头舔她的手背。

微微又看向屋内,发现爸爸妈妈都围在她的床边,姥姥姥爷,还有爷爷奶奶也来了。

她看着这么多人,心里特别踏实。

她对母亲说:“妈,这四只小猫,你要是照顾不过来,就帮它们找个好一点的主人。”

母亲点点头,帮女儿理了理头发:“姥姥和姥爷要养着团团和圆圆,对了,你的好朋友青青前两天还说,她想收养小满,问你愿不愿意给她养。”

微微笑着点了点头,“给她吧。还有小胖呢?”

“我和爸爸会一直照顾小胖的,你放心吧。”

微微又艰难点了点头,在似梦似醒之间,她对妈妈说:“妈,明天我生日,想吃你做的打卤面。”

“好,妈给你做……”

……

那天的雨,冲刷走了微微最后一丝痛苦,在她的记忆里,只留下父母和亲人的温情,还有窝在她腿边的小胖发出的轻微呼噜声……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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