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目

我是一个拆二代

拆二代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呢？

【1】

张三又梦见了那天早上吃过的包子，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，苏醒过来。

寒冬腊月，清晨的街道，分外冷清，只有一些裹紧外套去通勤的路人。

张三翻了个身，让温暖的空调外机暖一暖自己的后背。

那是一台便利店的空调外机，就放在店门一侧，此时正发出嗡嗡响声，张三对它越来越大的噪音有点不满意，要不是想借着它散发出的一点温暖，他才不会跟这家伙靠着睡一晚上。

肚子在咕噜噜地叫嚣着，张三坐起身，从破大衣里掏出昨天吃剩下的大半个馒头，硬邦邦，凉冰冰的。

但一想到以后就不用再这样风餐露宿，张三反而带着一种向过去告别的心情，笑着咬了下去。

可刚一张嘴，还没吃上馒头，一声厉喝从头顶传来：“说过多少遍了，不许在我店门口睡，你还敢来！”

叫嚷他的人，是便利店的老板娘，不到四十岁，性子泼辣的很，也刻薄的很。张三管她叫辣椒姐。她已经不止一次叉着腰，抄着笤帚驱赶他了。

张三嘿嘿笑着，厚着脸皮说：“辣椒姐，有没有昨天没卖完的包子，我帮你打发打发。”

“美得你！小黑还饿着呢！去去去，带着你的破烂儿，赶紧走！”

小黑是条流浪狗。

张三是流浪的人。

可辣椒姐对流浪狗比对他好，张三不愉快地瘪了瘪嘴。

他把自己的“行李”一个个扛在肩膀上，一编织袋的塑料瓶，一卷压扁的废纸箱，还有一个手拎的纸袋，袋子里放着他捡来的一身干净衣服，留着明天穿。

辣椒姐拿着笤帚，不耐烦又十分嫌弃地把他驱赶到马路边，这才罢休。

辣椒姐回去的时候，还不忘把笤帚头在路边树干上摔打两下，好像是觉得张三污染了笤帚头，她要掸去上面的脏东西。

张三无奈摇头，走到了博物馆前的广场上。这是他平时“上班”的地方，那些矿泉水瓶，就是从广场周围的垃圾桶里搜集的。

他坐在一张长椅上，缓了口气，再次掏出馒头，吃起来。

这馒头又硬又干，真难吃，可无论多难吃，他也得吃下去，要是在新生活开始之前就饿死了，那就太冤枉了。

想到新生活，张三又傻乎乎的笑了起来。

 

 

【2】

张三当然不是从出生就开始流浪的。

他家以前住在城郊村子里，上有父母和哥哥。张三在23岁时结了婚，娶了同村的姑娘。

姑娘在手机营业厅当推销员，张三给一位老板当货车司机，常年在外跑车拉货。那时候，张三每天为了生活奔波，挺辛苦，但也过得平稳踏实。

在他25岁那年，家里发生了一件大事，大大的好事。

他家的老房子要拆迁，一次性拿了几百万的补偿款，外加三套回迁楼房。

这是普通人奋斗一辈子也不见得能有的财富，但暴富后的一家人，并没有找到传说中的幸福，反而在财富中逐渐迷失了。

张三的母亲被人骗去投资，一百万血本无归，气得一口气没上来，死了。

张三母亲死后，张三的父亲去找了个年轻小姑娘，办那事的时候，或是太激动了，心脏病突发，死在了小姑娘的床上。

哥哥以前是个挺上进的青年，在城里有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，但家里有了钱，哥哥就辞了职，整日在家无所事事，拿着手机打游戏，后来被一兄弟撺掇着，去了一次赌场，染上了赌瘾，把钱输了个精光，还欠了一屁股债，张三只好把回迁的三套房子卖了，才帮哥哥还清了债务，但哥哥执迷不悟，继续赌钱，最后还不起债，只好跑路了。

债主找上门，把张三打了一顿，媳妇儿还算有点情义，伺候着他伤病好了，才和他离了婚，因为张三被打了之后，没有了劳动能力。

脑力活他干不了，体力活也吃不消，当司机就更别再想了。

就这样他成了个废人，亲戚早就和他们家断了联系，他也没有朋友可以投奔，最后只能沦落街头，成了个流浪的拾荒者。

“喵~”

一只狸花猫站在张三前面，冲他叫了一声，把他的思绪拉回到了冷风瑟瑟的广场上。

狸花猫的肚子瘪瘪的，看着挺饿，眼睛直勾勾盯着张三手里的馒头。

“你要吃啊？”

“喵~”像是在回应。

“行吧，分你点。”张三掰了小半块丢过去。

狸花猫闻了闻，不大想吃。

张三哼了一声，“你还挺挑！嫌不好吃啊？我也知道不好吃，可不吃也得吃，你得先活下去，活下去才有希望，知道不？”

“喵……”

不知道是这番大道理起了作用，还是狸花猫看出张三真拿不出好吃的，可怜兮兮地瞄了一声后，蹲下身子趴在地上开始吃那块馒头。

张三满意地笑了，他又想到了自己的希望。

 

 

【3】

张三吃完早饭，开始了一天的拾荒，挨个垃圾桶转悠。

有时候遇到了广场上坐着的人，他们手里拿着快要喝完的矿泉水，张三就稍微等一会儿，他从来不会上前去索要，怕遭人烦。

博物馆里走出了一对情侣。

男人长得高高帅帅，衣冠楚楚，女孩是温婉可爱，一双好看的眼睛，仿佛天上的星星，让张三想起了一个曾经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孩。

那时候，他沦落街头，匍匐在地上，像一条没人搭理的狗。

他三天没吃饭，快要饿死了，也快要恨死了，看着那满大街幸福的人们，只觉得就自己最倒霉，恨不得跟所有人同归于尽。

他想报复，随便报复谁都行。

但就在他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，一个梳着马尾的年轻姑娘把她手里的包子和八宝粥，递给了他。

张三捧着那热粥，眼眶直发酸，心里那些阴暗的想法瞬间消失了，感觉姑娘就像拯救他的天使一样。

“谢谢……谢谢……”他对姑娘磕头致谢。

姑娘赶紧从他身前走开，不想让他对着自己磕头，还很不好意思地说：“哎呀，别客气，你趁热吃哈。”

时隔多年，张三依然记得那天的女孩，也记得那包子的味道，就像那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好的一顿饭。

眼前的这女孩，也扎着马尾，和曾经帮助过他的姑娘很像，张三不由地多看了她一眼。

当他们从张三身边走过时，张三听到男人在对女孩说：“明朝的武将啊，实在不多，因为明朝的风气就是重文轻武的，要说最有才能的，当属戚继光，他不但剿灭倭寇，还自编了兵书《纪效新书》，不过这也说明了当时明朝根本就没有一套准确的军训和军令，总之他是个很了不起的人。”

“哇，你懂得好多呢！”女孩子脸上流露出崇拜和羡慕。

男人有点得意：“还好吧，我是从小就对历朝历代的武将感兴趣，就多了解了一些。而且小时候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有勇有谋的将领，保家卫国。”

女孩子眼睛里闪着光，眼角笑出一条弧度，“不过往往乱世出英雄，而且一将功成万骨枯，咱们现在身处在和平时期，虽然你不能施展梦想，但这也是每个人的福气。”

张三听着两人的谈话，不禁有些羡慕。

什么时候，他才能不用再只关心下一顿饭吃什么，而去研究研究人文和历史，探讨探讨人生和理想呢？

他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念书，只念到初中就辍了学。

但他低头看到了手里的纸袋子，明天他会穿上这身干净的衣服，开始他的新生活，也许他还能有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……

“这个瓶子你要是吧？”清脆的女声传来，张三抬起头，看着女孩清澈的眼睛，点点头，道了声谢谢，同时接过瓶子。

在接塑料瓶的时候，他不小心碰到了女孩的手，那男人当即皱眉，猛地推了一把张三。

“找死啊！看着你呢，还敢耍流氓。”

 

 

【4】

张三往后一个趔趄，身上背着的编织袋掉在地上，哗啦，塑料瓶散了一地。

路过的人，看着张三，指指点点。

张三涨红了脸，“我没耍流氓。”

“你摸我女朋友的手了，我都看见了，赶紧道歉！”

“我没有，我是不小心碰到的。”

“不小心？你以为我没看见是不，从我俩出来，你就偷看我女朋友，赶紧的，道歉！”

张三没做错，自然不道歉，而且被误解也不是一两次了，有时候是被当成小偷，有时候是被当成色鬼，反正他都习惯了。

他不再理会男子，弯腰开始捡地上的瓶子，

也许是想表现一下男友力，这男人觉得这样收场没面子，便非要让张三给他女朋友道歉，正在他和张三掰扯这件事的时候，一个穿着一身黑衣服的成年男子，慌不择路，跑到了广场上。

远处是此起彼伏的警笛声。

黑衣男子回头朝警笛响起的方向看了一眼，就近抓住了刚才那姑娘，一手勒着她的脖子，一手拿着把匕首，架在了女孩的喉咙上。

路人尖叫起来，姑娘的男朋友第一时间蹲下身子，跑到了一张长椅后面躲避危险。

警车停在了广场外，歹徒连连后退，双眼瞪得通红，刀子几乎要割破女孩的皮肤。

女孩吓得脸色惨白，抽噎哀求。

“闭嘴！再喊老子一刀捅死你！”

女孩吓得不敢再吱声。

张三本来就蹲在地上，见到歹徒后，没有立即起身，他观察着歹徒，认得出，那是人到了穷途末路时的表情。

歹徒似乎没有在意这个瘦了吧唧的流浪汉，他慢慢地后退，竟然退到了张三身侧。

警察追到了广场上，歹徒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，看看怀里的女孩，“也行，临死拉个漂亮妞垫背……”

他话音刚落，张三瞅准时机，冲过去一把抓住了歹徒的手腕，女孩得了生机，立即逃脱，歹徒红了眼地捅向张三。

刀子穿过皮肤，热辣辣的痛着，张三不知道自己挨了几刀，只觉得天旋地转的，像片轻飘飘的羽毛，倒在了冰冷的广场上……

 

 

【5】

歹徒后来被制服并逮捕，张三一共挨了三刀，送到医院时，他因失血过多，奄奄一息，医生护士全力抢救，终于把他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。

被张三救下的女孩，为他垫付了医药费，女孩的男朋友，也就是那个学识渊博的男人，还阻拦了一下她，说：“他当时的行为非常危险，弄不好就会害死你，你没受伤是不幸中的万幸，干嘛要给他出这份钱。”

“别说了，咱俩就到这吧，你回去吧，我去病房看看那大哥，等他醒了再走。”

“为什么啊？”男人拉住女孩，不解地问。

女孩扭头看向他，“你小时候的理想是什么来着？保家卫国当英雄？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钻长椅下面当英雄的。”

男人羞愧地垂下了头。

张三醒来时，是在第二天。

女孩对他千恩万谢的，弄得张三有点不好意思。

女孩走后，辣椒姐来了，她走进病房，看张三的时候，依然是一脸的鄙夷之情。

“想不到你还挺勇敢。”辣椒姐把果篮放在了床头柜上。

“辣椒姐？！你咋来了，还买东西。”

不等辣椒姐回话，张三忽然一拍脑门，“哎呀！坏了！”

他艰难起身，就要下床，辣椒姐赶紧按住他肩膀：“干啥呀？”

“我得去面试！我今天该面试！”

“面试啥？你会啥？能干啥？”辣椒姐语气依然刻薄，面带不屑，但看着他身上伤口，脸上也流露出了担心。

张三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，“我是啥也不会，也就会捡垃圾，你不是说，街道要招分拣垃圾的人提前培训一下，为以后做准备么，我就想试试去……”

辣椒姐听完哈哈一笑，“我随口一说，你还记住了。行吧，好好歇着啊，这事儿包在我身上，我去帮你说说情，让他们多等你两天啊，我也相信你能行！”

张三高兴坏了，笑着笑着，又咳嗽起来，然后被辣椒姐训斥着，躺在了病床上。

他看着天花板，长长地松了口气，这一次，张三觉得，自己的新生活是真的真的要开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