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目

权衡利弊下选择的婚姻会幸福吗

权衡利弊，权衡利弊，再一次权衡利弊之后，邹川颓然坐在了沙发上……

【1】

邹川已经34了，他很想要个儿子，可惜他老婆肚子不争气。

他带老婆去看过西医，没查出来个所以然，又去城区老街里找了个据说很厉害的老中医，老头倒是说出了个道道。

老头说，邹川的妻子宫寒，不易受孕。

从那之后，老婆就开始喝中药调理，屋子里全是煎药的味，老婆的头发上身上也是那个味，晚上他抱着她，感觉她从里到外都是药味，勉强提起点兴致，寥寥完事。

后来调理了两年没效果，也就不喝中药了。

试管婴儿倒是想过，可惜没钱，只好放弃。

邹川看得出来，老婆比他还着急，比他还难受，因此他也就不再提要孩子的事儿了。

只是每次走到街上，一看见别人一家三口、四口的走在一起，他就很羡慕。

但人生没有十全十美的，他们看着和谐美好，其实也有他们的烦心事儿，邹川这么一想，心里就平衡了点。

这天，邹川下班回家，刚走出公司大门，就看见路边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。

前女友芸芸。

她看着有点憔悴，身边还带着个漂亮的小男孩，看那孩子的眉眼就知道是她儿子。

他有点嫉妒，就想装作没看见低头走过去，却听到芸芸叫了他一声，邹川叹了口气。

“真巧，没想到在这碰见你。”他抓了抓头发，略尴尬地打了个招呼，“这是你儿子吧？这么大了啊。”

芸芸眼圈红肿，望着他的眼睛说： “我是专门来等你的。”

“等我？”

芸芸把儿子拉到自己身前，“这是小宝，今年六岁了。”

邹川附和着笑笑，说着“小伙子挺帅气”这类的话。

“生他的时候，我28。”

芸芸打断了他的尬聊，而说这话时，邹川发现她眼神里多了一些委屈，也有些许期待。

生他的时候，她28……

把芸芸的话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，邹川仿佛听见脑袋轰的一声炸开了。

“他是我的种？”

他指着小宝，因为太激动，也没注意措辞，吓得孩子往妈妈身后躲。

芸芸便重新把孩子推到了邹川前面，拿手在孩子后背上顶了下。

孩子便怯生生地喊了句：“爸爸。”

 

 

【2】

这一声“爸爸”叫得邹川那是百感交集，热泪盈眶，然而喜悦过后，便是忐忑和迷茫，同时也有些怀疑。

“真的是我儿子么？”

芸芸把出生证还有她的b超记录递给他，通过这些记录可以推测出怀孕时间，那时候邹川和芸芸确实是恋爱关系。

想起那段往事，邹川心里就难受。当时两个人原本是要结婚的，只是他妈非说芸芸的命格和邹川相克，说什么也不让娶，芸芸自尊心强，便和邹川提出了分手。

分手后，邹川消沉一阵子后，就投入相亲大军中，然后才认识了现在的妻子，小夏。也是因为带着点和母亲怄气的意思，他和小夏见了三次面就开始谈婚论嫁，认识两个月就去领了证。

而他的母亲却在他结婚一年后就去世了，邹川不止一次后悔，早知如此，他应该再等一年，那样就没人阻拦他和芸芸了，这大概就是世事无常，缘分难料吧。

眼下芸芸领着孩子来找他，也不知道她的想法如何，因此邹川便问芸芸，你想怎么办。

这一问，芸芸眼圈就更红了。

“我知道你结婚了，不该来打扰你。但我实在过不下去了……我也不瞒你，我结过一次婚，但是那男人喝醉了就打我和儿子，我和他离了婚，但我双手被他打坏了，丧失了劳动能力，细活干不了，粗活做不动，我真的是走投无路才来找你。”

邹川没想到她过得这么不好，忍不住有些心疼她。而这一切也和他脱不开干系，一阵愧疚从心底涌上来。

可是他该怎么对前任负责呢？

他摸了摸兜，掏出根烟，却发现打火机找不到了。

芸芸就从自己的烟盒里拿出了打火机，给他点上了烟。

邹川愣了下，没想到她也开始抽烟了。

烟灰落了一地，邹川琢磨透了这事儿。

他得对这母子俩负责，这个孩子也得跟着他的姓。至于这件事该怎么跟妻子解释，他也想了，就坦白说清楚。

小夏是个通情达理的人，既然是他婚前犯下的错误，小夏就算心里难受但肯定也能原谅他。

因此，邹川掐了烟头，对芸芸说：“我会每月支付你们一些生活费，让你和儿子有个基本生活保障。”

“我不是来和你要钱的……”

她咬着唇，似乎有些屈辱，但还是坚定地看着他，“我只想问问你，我们还有没有可能。要是没有可能了，我就死了这条心，也保证不会再来打扰你。”

邹川看看她，又看看那个可爱又可怜的孩子，一时拿不定注意。

芸芸显然还爱着他，她是在用自己和孩子的后半生做赌注，来逼邹川做出一个选择。如果邹川想认这个孩子，就得和现任妻子离婚，然后娶了芸芸。

如果邹川不娶芸芸，就别想认这个儿子，她宁可独自抚养。

没有折中的选择。

“你……让我想想。”

“行，我等你三天。三天后，我还来这等你。”

说完，她从邹川手里拿回就诊记录，牵起了儿子的手转身走了，把这个大大的难题留给了邹川。

孩子回头看了邹川一眼，那怯怯的，委屈的眼神，让邹川心底发酸。

 

 

【3】

接下来的三天，邹川仔细琢磨了这道难题。

在这两个女人之间，无论他怎么选择，注定要令其中一位受到伤害。

但是妻子和芸芸相比，条件好太多了。

在邹川看来，妻子经济独立，样貌端庄，性格温柔，今年32岁，再婚的话，她也有很大可能遇到好男人，不再婚，她的生活也不至于悲惨。

而芸芸则不然，她双手没有劳动能力，又带着个孩子，基本生活都不能保障，她和孩子的境地可以用凄凉来形容。

权衡之下，邹川做出了选择。

三天后，芸芸带着儿子再次出现在邹川公司楼下。

“我会和我老婆离婚，但你要等一等我，我需要办手续。”

“没关系，我可以等，反正我已经等了你很多年。”

芸芸这话说得邹川鼻子发酸，心里发热，他拍了拍芸芸的肩膀，其实是想抱抱她，但毕竟在公司外，还是怕影响不好。

然后他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套提前买好的玩具车，塞进了儿子的手里。

儿子清澈的眼眸里顿时闪出光亮，天真而羞涩的笑容从弯弯的眼角流露出来，邹川也笑了。

 

 

【4】

但是，“我们离婚吧”这五个字，邹川一直说不出口。

他于心不忍，满怀歉疚，他在想，如果给妻子找好下家，也许能让她幸福一点？

至少他的良心可以安稳一些。

那谁合适呢？

脑子里过了一遍自己身边的单身汉，奸懒滑馋的都不能要，得是个负责任的男人。

一个合适的人选出现在他脑海里。

那是他的大学室友，名叫林安，一个很实在的男人，工作挺好，可惜命运坎坷。

林安结婚第二年，他妻子就车祸去世了，之后他一直单身。邹川曾经邀请林安来家吃饭，林安也表示过很羡慕他的生活，有贤妻，有安稳的小家，这是他做梦都想要的。

当时邹川劝说林安，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，不如向前看，有合适的对象就赶紧抓住。

林安醉了，开玩笑道：“这不等着你给介绍呢么！先说好啊，就照着小夏这样的标准给我找！”

邹川知道林安没别的意思，他拿小夏打比方只是在称赞小夏，转移话题。但如今回想起来，当年这番话却被邹川加了另一种解读，林安是欣赏小夏的。

深思熟虑之后，邹川把林安约出来吃了顿铜锅。

三杯下肚，邹川开始按照自己预先想好的剧本表演。

他红着眼睛，凄惨地挤出笑容，叹息连连，欲言又止。

旁边的林安看着就着急，问他到底出什么事了。

“兄弟，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开这个口。你先答应我，不管我待会儿说什么，你就看在我是个病人的份上，原谅我的唐突。”

“什么唐不唐突的，咱俩不整那一套。你先告诉我，你得什么病了？”

邹诚连着灌了自己两杯酒才开始说。

“胰腺癌晚期，最多再活半年。”

“真的假的，你别开玩笑啊！”

“你看我像开玩笑么？”邹川叹了口气，“现在我还没跟小夏说这事儿。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，她是个好女人，却也是个蠢女人，没那么多心眼，很容易被男人骗。所以我就一个心愿，就是死前给她找个好归宿……”

林安只是叹息，“你这病真的没办法了么？我能帮你做点啥？”

邹川看着一脸真诚的林安，露出难以启齿的样子。

“不把我当兄弟是不？”林安瞪着他。

“不是，我是不知道怎么说，我知道我这么说很过分，但是我能不能请求你，在我死后，替我好好照顾我老婆。”

林安似乎没多想，拍着胸脯说，“那是肯定的，不过你别放弃希望，还是积极治疗，要是钱上有难处，你跟我说。”

邹川见他没领悟，便解释道：“我的意思是，你愿不愿意和她当两口子。”

林安愣住了，邹川赶紧打自己的嘴，“我就知道我不该说这个，你就当我没说。”

他自罚一杯，林安嘴唇抿成一条细线，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。

“我是很欣赏小夏，但从没往那方面想过，退一万步，就算我想照顾她，你知道她愿意不愿意？”

邹川一听这话就知道有点谱了，忙说自己都计划好了，先让他们两个增进感情，争取让小夏在他死前爱上林安，这样等他死的时候，小夏也不至于太伤心。当然，要是俩人真的不来电，那邹川也认了。

说完，邹川拿起酒杯碰了下林安桌上的杯子，眼神恳切。

他知道，林安这些年很孤独，可能也想找个好女人成家，但没有合适的，既然他对小夏有好感，再加上他讲义气，多半会答应。

果然，林安沉默良久，最终还是喝了这杯酒，但也告诉邹川，很多事不能强求，但他愿意去做这个尝试。

“你是我亲兄弟！”邹川感动地热泪盈眶。

这场酒喝完，邹川帮林安叫了代驾，林安上车一离开，邹川就在路边吐了，又倒在了自己的呕吐物上，他忽然觉得自己很恶心。

 

 

【5】

从这天之后，邹川就开始为好兄弟和妻子制造各种单独相处的机会。

比如，三个人去看电影，邹川故意提前走。

还有，邀请林安来家里吃晚饭，等林安到了，邹川却打电话回来说临时加班，让林安和他老婆在家先吃。

但是小夏和林安之间清清白白，感情似乎并无进展。

邹川就开始故意不关心小夏，冷落她，然后让林安趁虚而入，安慰她，给她宽心。

这个努力倒是有些成果，小夏和林安成了可以交心的朋友。

然而三个月过去了，他们还只是朋友关系，林安太君子，他分明喜欢上小夏，可就是不主动。小夏也从不动什么出轨的心思。

而这时候芸芸有点等不下去了，她问邹川到底还离不离，是不是就想拖延着。

邹川好生解释安抚，芸芸总算同意再给他些时间。

他终于想出了一招绝的。

这天，邹川又一次约林安来家里吃饭，他的计划是把林安和小夏都灌醉，然后把他们扔到床上睡一觉，发不发生什么无所谓，但只要把他们捉奸在床，他就能逼小夏离婚。

到时候，林安可能会生气，但肯定也会理解他，会认为他只是迫切想给小夏找个好归宿，而使了这下下策。

小夏那边就更容易解决了，以她的性格，只要发生了这种事，她就没脸再留在这家里了。

一切都按照邹川的计划进行着，但是让他意外的是，小夏根本不用他灌，她主动喝了好多酒，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。

邹川也不多问，只要能喝醉就好。

再后来，小夏和林安果然醉倒。邹川就把他们扶到了卧室，给他们脱了衣服，让他们躺在一起。

然后邹川回到客厅，躺在沙发上，等两个人酒醒后，他就第一时间进去“捉奸”。

在沙发上睡到半夜，邹川听到了屋内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，好像有人起床了……

他赶紧悄悄来到卧室门口偷听，那一刻，他既希望里面的人什么都没做，又希望他们做点什么好让他逮个正着。

然后他突然听到林安的声音传来，“小夏对不起，我……我不知道怎么回事，我这就走。”

邹川捏了把汗，害怕事情失败，正想立即推门进去，提前“捉奸”，却听到小夏说：“你不用走。”

“你……确定么？”

“确定，反正明天我就和他去离婚。”

“小夏，有件事我得告诉你，这些天我接近你，其实是因为邹川他得了……”

“林安！”小夏用颤抖的声音喝止了他，“待会儿再说吧……”

再之后就没有人说话了，只剩下愈演愈烈的暧昧声。

邹川站在门外，捏着拳头，没有再进去 “捉奸”，既然小夏说会和他离婚，那也没必要再去看里面那一片春光。

他悄悄走回到沙发边，伴随着屋内传来的声响，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了，像是在凌迟他的神经。

他和小夏的婚姻到这一晚就彻底结束了，他以为自己满心期待着这一刻。

明明是他希望小夏爱上林安的，现在成功了，为什么他一点都不高兴？甚至还嫉妒地发狂，恨不得去宰了林安那小子。

难道这六年，真的让他爱上了小夏？

不，不可能。

邹川拿出手机，翻开了自己儿子的照片，看着儿子明亮的眼睛，干净的笑容，他的内心勉强找到了一丝平衡。

 

 

【6】

次日，林安和小夏起床后来到客厅，邹川就坐在沙发上，睁着通红双眼看着他们。

“醒了。”

他声音压抑阴沉，因为一想到他们前一晚的事儿，就一肚子的妒火。

林安沉默地低下头，小夏却昂着头，对邹川说：“看来你昨晚都听见了，那我就不解释了，咱们直接去民政局吧。”

说完她又看向林安：“你也回家去拿证件吧，省的咱俩改天还得再跑一趟。”

林安惊讶地看着小夏，还没等他开口，邹川先红着眼睛质问起来：“你们今天就领证？”

“不可以么？”小夏盯着他的眼，“还是说，你不想离了？”

邹川深吸了口气，“没有。”

小夏点点头，又看向林安：“那你不想娶我？”

林安看着她，心里是说不出的柔情和纠结，但还是诚实地回答了：“我想。”

当天上午，小夏和邹川办完了离婚手续，顺便和林安领了结婚证。

两任丈夫无缝衔接，民政局的工作人员都多看了一眼小夏。

走出民政局，小夏让林安去车上等她，然后单独对邹川说：“林安说你是因为快死了，所以把我托付给他。但我知道你骗了他，你是着急当爹，对吧？”

邹川有一种被人戳穿的窘迫，“你怎么知道。”

“你前任早就来找过我了，带着你俩的儿子，她希望我能成全你们，我说我可以，只要邹川想和我离婚，我绝对不纠缠。”

说着，小夏苦涩一笑，“后来她就去找你了，但你没有跟我提离婚，我还以为你选择了我，直到后来你总是制造我和林安单独相处的机会，我才猜到了你的计划。不过，你眼光不错，林安确实是个好男人，至少不虚伪。”

邹川忽然无地自容，但还是忍不住为自己辩解两句：“我只是希望把对你的伤害降到最低，希望你幸福。”

小夏一下子笑出声，像听了个笑话。

“我会幸福的，我也祝你当爹快乐！”

 

 

【7】

一年半后，小夏和林安的儿子出生了，林安办了满月席，邀请邹川来参加。

邹川知道，林安早清楚真相，如今邀请他参加，不过是一种嘲讽，嘲讽他和小夏在一起这么多年都没个孩子，也看不起他抛弃小夏，娶了前任的行为。

邹川不想去赴宴，但出于好奇，他想看看那个孩子，那应该是个试管婴儿。

满月席办的很风光，林安和小夏幸福地站在一起，小夏抱着孩子，微微胖了一点，但气色很好。

邹川心里又一阵酸涩，然后朝着那一家三口走去。

“以为你不来了。”林安对他笑了下。

邹川脸有点黑，瞥一眼孩子，问道，“试管婴儿？”

“自然受孕。”

“不可能。”

林安拍了拍他的肩膀，叹了口气，“小夏说，你以前没去看过医生，听兄弟一句，去看看吧，可能真正不能生育的人是你。”

当天下午，邹川就去医院做了检查，检查结果让他双眼发昏。

他患有先天性不育。

那小宝是谁的孩子？

他阴着脸回到家，芸芸正在阳台晾衣服，他一把掐住了芸芸的胳膊。

“小宝是谁的孩子！”

“你的啊。”

“放屁！”他手上发狠了。

芸芸疼得直哆嗦，似乎也害怕了，最后终于承认。

“对，不是你的，是我前夫的。”

邹川一记耳光扇在了芸芸脸上，她没站稳，倒在了地板上，眼泪刷的掉下来。

“你有什么好哭的，你这个贱女人，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就怀了其它男人的孩子！”

芸芸捂着半边脸，抽泣道：“我没有。小宝的出生证明是我伪造的，不然你不会接受我们，我承认我很卑鄙，但是为了儿子，再给我一次机会，我还是会骗你！”

邹川又想打她，刚扬起手，却发现她已经在地板上蜷缩成一团，抱住了自己的头，那显然是一种挨过很多次殴打的条件反射。

邹川下不去手了，不管她耍了多少心机，多么不可原谅，也不过是个想保护自己和儿子的弱女子。

而他为了赶走小夏所用的那些卑鄙下流的手段，和芸芸比起来，又好的到哪儿去呢？

有那么一瞬间，他也确实想到了离婚，可是离婚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呢？

第三次结婚的他，能娶到一个清清白白、没一点坏心思的年轻女孩吗？他哪里有这样的资本呢？何况他还不能生育。

到时候，更大概率是，他娶一个同样二婚或者三婚的女人，而这个女人也有可能带着一个拖油瓶嫁给他。

虽然芸芸把他当成了接盘侠，他都快要气炸了，但在现实面前，根本没有那么多眼里揉不得沙子。

权衡利弊，权衡利弊，再一次权衡利弊之后，邹川颓然坐在了沙发上，他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。

“小宝要放学了，你去接，还是我去。”